此文载于：《健康博览》2008年第12期 作者：熊玲
网友小竹的来信：
熊老师：
您好
很有缘分的在网上找到您的博客，向您求助我内心深处隐藏了十几年的一个疙瘩，那就是我之前向您提到的紧张性呕吐问题。
先来介绍一下我自己。我今年已经27岁了，在一所师范高校教了两年的管理学理论，两年前我从武汉大学毕业来到我现在的工作岗位，这两年期间我又考取了华中科技大学管理工程方面的脱产学习博士。可以说，基本上我是一个很上进的人，我对自己要求很高，我不服输，不甘于低人之下。
但是，我却很无奈的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，那就是紧张性呕吐。我一遇到紧张，心跳加速或者是面对众人讲话，或者是处理一件自己从未处理过的新事情，我一激动起来，就想呕吐。胃里翻江倒海，十分痛苦，我正在想，这个问题如果不及早处理，我的胃部和心脏将来就会受到影响，毕竟我现在还年轻一点。
其实我小时候很乐于去演讲的，没有出现过这种想呕吐的现象。在小学期间，每次学校举办演讲比赛，我肯定会被老师找出来的，一般的，我会发挥的不错的，但是由于那时候小，也没多想过什么，可能不会太紧张，也有出丑的时候，比如有一次我演讲表演的时候，经常提裤子，还有一次朗诵诗歌词都背错了，我现在认为我当时也没有太在意。
小学时候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这种紧张呕吐的感觉，因为大都被记忆尘封，也想不起来了，有印象的一次清晰的呕吐发生在初中一年级的时候，学校举办五四大会，表演节目，我表演的节目被老师选中了。表演节目那天，我很紧张，面对一个学校的师生，特别是在上台之前，我呕吐了一次，那次是我记忆中最深刻的，从那以后，好像每次有这种上台演出的情景，我都会呕吐，紧张。
我职业的性质，决定了我将来经常面对一些非常规的事情，和当众讲话的机会，如果长期这个问题不解决，我就对自己的各人价值产生怀疑，或者说价值不可能实现了。
我个人有点自卑，从农村家庭走出来，除了学习优异，没有什么值得拿得出手的东西。小学在农村当地，初中就在县城了，我上初中之后，看到那些花花世界，以及当时作为一个农村小孩的视角看城市，我对自己完全否定了，我觉得我自己什么都不如别人，很惭愧，也正是这在催我上进，但是也恰恰是这种好强，强迫的心态使我对自己要求甚高，至今走不出这歌阴影。可能个人认为这与我的紧张性呕吐有一定的联系吧。
做了好几次心理咨询了，都没有效果，因为本科和硕士的时候学习的都是管理学，经历过管理心理学的系统训练，许多心理咨询方式和心理学理论都了解，越是这样，我越是痛苦，很遗憾。
和熊老师您说了这么多，其实我也真的没有办法了，我好想海阔天空，没有这个心理影响因素的去飞，如果不去除这个问题，我估计我想放弃了，因为我很累，每次上课或者说当众演讲我都紧张，我知道自己能做好，别人对我的评价也都很高，我教学的两年，很多学生都喜欢我，学生的全员评教结果我都是第一，我知道这些，但是还是摆脱不了紧张呕吐。
好像是着了魔，中了这种无奈的心病，人很奇怪，不是吗？
感谢熊老师百忙中对我的帮助，我的个人情况我觉得已经无所谓隐私了，我希望您能针对我的情况研究，拯救更多的被类似的心魔控制的病人。
给心魔一条出路
——回复“被心魔控制的人”
小竹：（叫你网名吧）你好！
你来信的结尾语“拯救更多的被类似的心魔控制的病人”，让我感觉着你正被你的心魔（紧张性呕吐）控制得窒息的痛苦，也想针对你“我好像是着了魔，中了这种无奈的心病，人很奇怪，不是吗？”的感慨，回复有关的话题。
首先我想澄清，我不是在给你做正式或正规的心理分析，也一点算不上“拯救…病人”，我想以博友的身份跟你进行一次书面交流，当然希望能对你有所帮助。
其次，小竹目前对心理咨询的心态并不适合接受咨询，尽管你的病魔与痛苦程度是该做心理咨询。正如你说，你做了几次心理咨询没有效果，你经历过管理心理学的系统训练，许多心理学方法和理论你都了解。或许正因为你的“咨询师讲的我都知道，我也尝试过那些办法，觉得没用”的态度，才使你做的那几次咨询显得没效果。
第三，希望小竹不要介意，我以这样形式交流可能会有脱离客观的分析，以及比较直接的质对和指导含义。因为一般人挺讨厌这样对话，更别说是心理咨询忌讳的。但我说了，我不是在给你做心理咨询。
小竹所谓的心病、被心魔控制的病、内心隐藏了十几年的一个疙瘩，集中起来就一个问题“紧张性呕吐”。我们就称它症状或心魔吧。从你来信中看出，你自己是很清楚自己心病的形成和导致心魔的根源性东西。尤其你讲到：“有印象的一次清晰的呕吐发生在初中一年级的时候，学校举办五四大会，表演节目，我表演的节目被老师选中了。表演节目那天，我很紧张，面对一个学校的师生，特别是在上台之前，我呕吐了一次，那次是我记忆中最深刻的，从那以后，好像每次有这种上台演出的情景，我都会呕吐，紧张。
我职业的性质，决定了我将来经常面对一些非常规的事情，和当众讲话的机会，如果长期这个问题不解决，我就对自己的个人价值产生怀疑，或者说价值不可能实现了。
我个人有点自卑，从农村家庭走出来，除了学习优异，没有什么值得拿得出手的东西。小学在农村当地，初中就在县城了，我上初中之后，看到那些花花世界，以及当时作为一个农村小孩的视角看城市，我对自己完全否定了，我觉得我自己什么都不如别人，很惭愧，也正是这在催我上进，但是也恰恰是这种好强，强迫的心态使我对自己要求甚高，至今走不出这个阴影。可能个人认为这与我的紧张性呕吐有一定的联系吧。”
我想跟你探讨的问题是，你知道你形成紧张呕吐的原因但为何紧张呕吐依在？为何你明白许多道理，也想尽了办法去克服心魔，但还是摆脱不了心魔之道理是否明白？
是啊，人真是很奇怪！常常面临奇怪的难题，知道“我为什么这样痛苦”的答案后，还是没消除痛苦；明白该怎么解决苦恼的种种办法后，苦恼仍没解决。小竹不也是一样吗？
虽然你知心魔的深层原因（比如你知道小时候就有紧张呕吐心结，还有自卑情结，是它们使你对自己既完全否定又强迫上进，而走不出心魔阴影）也熟知许多心理学办法，但症状依旧，这是否说明你并不知你被心魔控制的道理何在，或者在提示你探究心魔的根源并不重要，或者你应对心魔的办法本身有问题？
小竹的心魔，严格说是一种内心冲突的较量，即事业和价值取向使你必须接受工作演讲，而因演讲（内外情景）下的紧张呕吐使你想回避工作演讲。确实，形成这一心魔的相关因素是多方面，我想与你探讨的重要一面是：自卑的悖论，和怎样走出二元悖论的冲突？
我们人人都面临有自卑、好胜、懦弱、荣耀等内心情结的东西。以自卑而论，它就是一个情结悖论。人是社会性的，没有它不行，因它令人奋进和收获；有了它也不行，因它令人难受而讨厌它想驱除它。一个情结是否形成二元对立的冲突，因人而异。作为一个有卓越雄心的人，或是自负、自我实现过强的人，自卑之类更是他所面临的悖论难题。因为，他由自卑而产生克服自卑的雄心，并受雄心驱动而易获成就，也原由自卑的痛苦体验而对自卑产生有惧怕和抵抗心理。从你初中时追求成就（如演讲获胜）的紧张感，可以看出你个性上为“完美”的过分认真、自负。在当时代表成就荣誉的事件上，你因紧张而出现了心慌呕吐（这是躯体的自然反应：情绪紧张→交感神经亢奋→胃肠神经亢奋或痉挛→呕吐），这一现象让你意外和害怕，更担忧影响成绩的发挥，它成为你又一个紧张点，担心它的再次出现。在下次同样或类似事件之前，你对曾经“呕吐”的敏感又激起高度紧张——心翻江倒海、呕吐。再以后，你情绪的关注点指向了紧张性呕吐，包括对它的预期焦虑、为避免和消除它想尽办法。越关注它，它越存在，你甚至恐惧它了。从生理机制解释，是你大脑关注它（思维反复有紧张呕吐的联想和相关画面）而使神经记忆加深的结果；从心理机制解释，是你对这一症候的敏感又负面暗示的结果，弄得你只为一个问题心力交瘁，那就是想为紧张呕吐所想，急为紧张呕吐而急。
你说“其实我也真的没有办法了，我好想海阔天空，没有这个心理影响因素的去飞，如果不去除这个问题，我估计我想放弃了，因为我很累，每次上课或者说当众演讲我都紧张，我知道自己能做好，别人对我的评价也都很高，我教学的两年，很多学生都喜欢我，学生的全员评教结果我都是第一，我知道这些，但是还是摆脱不了紧张呕吐”看出你的关注焦点，就是去除紧张呕吐这一问题。
因此说小竹的紧张性呕吐，不过是苦苦纠缠你十几年的一个病魔表症，真正纠缠控制你的心魔是你内心那份执著卓越的雄心，和你内心的分裂状态。
内心分裂状态，指一个人内心两个我（有缺陷的弱我、优势的强我）形成的两种力量的对抗。这就回到前面谈到，小竹的心魔严格说是一种内心冲突的较量。从你的介绍看，你的弱我是你自己的自卑、惭愧、自我否定的那个我；强我是你自己的认真严谨、高价值、高要求、优秀有成就的自我。两者是否对立得尖锐和冲突，要看自我对弱我的态度、对强我的执著程度。小竹的情况，不管你意识上是否承认，都分明看出你对内心弱我报以的是惧怕和敌视态度。当然，这种态度也主要是潜意识的。潜意识对自卑、渺小、无助的惧怕和对它们的根本排斥，是催你不断超越的内在动力，意识里对事业追求、工作质量、消除紧张性呕吐等需要，是你必须保持进取的外在压力与动力。
当你刻意或苛求自己走向胜利时，你心中的另一种力量会走向对失败的害怕。往往成功的人，失落在成功之时。你自小形成的强我就是卓越、争第一、奖励等，如果不卓越，就不会有人欣赏和喜欢，就会感觉自惭形秽，不如别人。这是多数在不太优越环境下成长的人常有的心理悖论——弱我与强我的对立。成功或第一，它们意味着一个欲望的两面，既兴奋人也打击人。一个人意识上对强的“好我”越执著，也势必意味着，他潜意识对弱的“坏我”同样执著。很多特别渴望考第一的学生，一旦考了第一以后，他们会感到恐惧，万一下次成绩没考好怎么办？
许多对现实和未来陷入“万一…咋办？”的焦虑者，都表达着同一渴望：绝对完美，都反应着深层的恐惧：被否定。
扯得有点深有点远了。或许你本身也知道这些道理，因你说你学过心理学。我想以上的探讨是为了进一步说明另一设问：你应对心魔的办法本身有问题？小竹用了那么多时间，那么多办法对付病症而没效果，这是否意味着①你对病症的种种办法都不是有效办法，②病症的存在对你目前来说不该去除，至少不该把它作为焦点问题而去除。
探讨如何走出被心魔控制，即是一个面临如何解决二元对立（心理悖论）的困惑？依我个人观点，如小竹一样问题的人，解决痛苦或难题的出路，首先是调整找办法的急惹情绪和改变对病症的强迫态度。
其实出路、办法是一个意思，我有意回避办法而说出路，是想借视角印象而增加理解的清晰度。大多数人在病痛时因难受，特着急要办法、办法！恨不得奇迹降临，病痛顿消。有些生理病痛，可以药到病除，好药、手术等都是见效快的具体办法。而治疗心理病痛，其心理分析、自我反省等就是好办法，可一般人在痛苦情绪时，绝不认为那是办法。也因此把注意力放在了寻找技术层面的办法上。这种情绪下过度关注面上的具体办法，不但没有效解决问题（最多暂时缓解痛苦），恰好又成为了强化问题的原因，可说是继发原因吧。如有些女性在处理老公的外遇问题上，本来是一心要挽回老公，但她没意识到，她的怨恨态度和带敌视报复的暗喻，成为了老公最终与她分手的原因。
任何深沉问题的形成虽有历史渊源，但我们往往忽略，解决问题的方式也是制造新问题，或加深问题的祸首。因此，你把力量投向“去除心魔”本身就是一个问题。若不被心魔控制，得先改变对付它的态度就是办法，而且是第一步的办法。这叫给心魔开一条路。
具体说来，针对紧张性呕吐的表症，放弃为消除它而寻找有关技术性办法，这就是一个应对办法，可以叫做放弃法或冷却法。也即是接受症状的存在。假如你在演讲之前不自觉出现“心里翻江倒海，呕吐”感，不做处理，想到它是躯体的一过性反应，让它自然出现也会自然消失。最多准备好一张纸，真的呕吐时接住呕吐物扔掉它，然后该干嘛去干嘛。如果有人看见你呕吐，又关心地问候你，可以回答“有点感冒”或“有点消化不良”之类。如果你说这没用！请记住，重要的不是这一方式过程，而是坚持改变对症状强迫抵抗的态度。
任何症状（心因性）的顽固，是因对症状本身的恐惧和反抗。反过来，对症状报以怜悯宽容之态度，症状才会被感化或弱化或溶化。给心魔一条出路，也是给自己一条逃出心魔掌控的路。
再说，做自我心理分析或接受心理分析，这本身就是治疗办法，而且是走出心魔控制的重要办法。其任务是，深刻了解自己的潜意识，体察自己内心深处被压抑的愿望、矛盾、自卑、恐惧、愤怒、仇视等等，让它们暴露、见光于你的意识面前，并给与它们合适的心理位置。重要的是能对愿望作取舍的安置与选择。
以小竹的心理冲突“由于心病，我都不想教书演讲了”为例，你能坚持十几年的心病而把事业做得那么好，若因心病而放弃现有事业，从你人生发展的效益成本角度，从你内心的卓越欲望及自负个性上讲，你都难以接受放弃。若坚持现有工作，又恐忍受不了心魔控制。我们假设你选择放弃现有事业，当然不愁找一个不诱发你病症的工作，便逃离了心魔。实现这一选择，你需要确定能否解决两个心理难题：①接受不卓越，做平凡人；②接受为卓越付出的损失。若这样解决你内心的二元对立，最终是你的强我妥协给了弱我，即你现实而追求卓越的你输给你的心魔，你就得彻底服输。能服输吗？
又假设你选择继续现有事业，你需要重新考虑如何看待心魔问题。这就再回到前面我们对心魔的原因分析和应对办法上。首先你需要做到接受和善待你的心魔，即便病症是魔鬼，它也是你心中的一块肉——曾被惊吓出的小鬼。相信你自己总比那个小鬼大，怎么样你都不该输给小鬼。如前所说，先去改变你强迫抵抗它的态度，与内心小鬼达成和平共处的关系。这是给心魔改邪归正的高级出路。
若真的改变了对内心那个小鬼的态度，能对它以温柔地接纳，病症就会逐渐消融。然后，小竹需要修缮你的某些个性特点，如过分认真、自负，过分追求完美完善，也许你会说早已不要求完美了，甚至有时有意不让自己做好。但你仍不轻松，本身说明你没从心理接受自己个性的局限。
接受个性局限，意味着承认和接受自己有缺陷的一面，如讲究面子、对他人的评价敏感、爱紧张等。接受这些，并不是一定要改掉它们，而是为了不让它们伤害到自己。人的痛苦，往往并不是缺陷本身所致，而是誓不承认和不接纳缺陷，并竭力掩藏或使劲消灭它们的心态所致。再增加一些个性的弹性和幽默，可以帮助自己应对讲究面子时，有可能出现的紧张或尴尬。
小竹能开始善待心中的魔、能接受个性的某些局限或缺陷，便是给自己走出心魔的根本之路。
祝好！
熊 玲老师 2008.9.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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