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熊玲:来自不确定“故乡”的人(上)

作者:熊玲 时间:2013-10-15浏览次数:1499

 

解读神经症现象之六——疑病恐惧

 

 

 

 

 

 心理治疗中常见这样的现象:当事者总觉得自己生病了,不是怀疑身体的各个部轮换生病,就是怀疑某器官生病了。于是,长期跑医院,不是去治疗而是去检查,对感觉疑病的地方反复查,求证是否真是有病。轻者,怀疑某部位有病,焦虑不安;重者,疑似有癌症、艾滋病等不治之症,沉于一片恐慌。


 持久的疑病,已不像疑病症,更像是恐惧症了。


 他们执意的怀疑有病、求证无病又不相信无病、再求证再怀疑的疑病幻想……成了他们痛苦的生活模式。


 人真是很奇怪的动物,为什么要执意怀疑自己有病呢?


 许多对此现象的解释是,缘由死亡恐惧。这的确是个无可反驳的心理动机,人最大的恐惧不外就是死。但又非也,因我们看到许多人并不怕死,挺勇敢的以各种方式赴死。所以,人类最大的恐惧是什么,永远是个谜一样的存在。


 疑病症的表现,无疑展现了对死的恐惧,但这不足以解释他们何以疑病,又何以恐惧不存在的疾病。


 从这一提问本身看出:疾病≈死亡,所以他恐惧疾病。问题是,他怀疑得疾病,因此这一病和病代表的死,都不是现实存在,存在的重心是怀疑!


 所以,对不存在事物的忧虑,才是疑病症的症结。


 这症结,作为一种对害怕有病的焦虑预感,致人强迫性的幻想着没有的事情…这真是世上难治的病,因这病是无。那么,疑病症对“不存在事物的忧虑”缘起何处呢?


 先认识一下疑病症的心理现实。在不同表现的疑病症患者那里,我们发现,疑病症者虽感觉患了某种病,但实际上是强烈认为自己有一种没被定位的疾患。他对各个医生都心生怀疑,对检查结果持怀疑(万一医生检查时不认真、万一仪器不准确),于是陷入反复求检查,又怀疑检查结果的循环。



 

 

 

 这种对“没定位”的不安,以及搞定“没定位”的坚决,透视了一种精神病理性的内在的谵妄,就如同妄想症般的不信任,但不是对外部世界,而是对自身躯体的一种谵妄。弗洛伊德用对癔症的研究,来区别疑病症的内部现实(内在谵妄),他认为癔症忽视自己的躯体症状,但症状本身是对精神冲突的一种妥协表征,躯体症状隐喻地代表着内心不愿提及的冲突,而疑病症的疑虑,则是无法隐喻性地定位命名这种疾患,代表着他内心对未知的恐慌。


 临床上很多奇怪的心理症状,如果命名是能极大程度减少焦虑,即便这个名字毫无价值,如毛发恐惧(见Yalom等提及),因为命名能减少或者划定焦虑的来源,而疑病症恰是竭尽全力也无法命名!即,无法定位得“病”没有、得了什么病,而忧心忡忡,只好以症状——疑病幻想,来反复提醒自身中有无法弥补的缺失或空洞。但这些都是一种看不见的心理黑洞。


 由此,与其说疑病症是对死亡的恐惧,不如说是借惧死之名而对强烈不确定感的恐惧。




 

 那么,疑病症的强烈不确定感又来自哪里呢?


 我们知道,人出生时便具有最基本的确定性,即对存在的确定,这一确定性是所有其它确定性的基础。但这个基础,一定是来自生命早期获得了足够的安全体验。


 如果说“生存本身是普遍的、绝对的不幸。而不幸来自于存在性不安──存在性不安和存在性安全是两种基本的生存状态”,那么,疑病症的形成则来自他——不确定的故乡。 

 

 这个“故乡”象征人的早期摇篮(1岁—5岁)。在那里所经验的,关于我从哪里来?我的身体怎样,是好看还是丑陋?我是男孩还是女孩?我是可爱还是可憎的?我是有价值还是没用……是模糊、混乱、琢磨不定的。


 这里又不得不提到“童年决定论”,因人在早期是绝对无助而依赖抚养人的,我们是谁,是什么样的人,是否有存在的确认感,全仰赖那时的摇篮——是温暖厚实,还是冷漠单薄?是稳定一致的,还是摇晃或不断更换?是被肯定和欣赏,还是遭否定或嫌弃或抛弃的?


 许多现实例子可证明童年论的正确。


 例1,发现很多同性恋的孩子,在他们的摇篮时期,环境赋予了他(她)的异性角色,或是抚养人有意无意把他(她)当成异性带至;


 例2,在强迫症的内心,有个极其强大的对自己严谨、苛刻、压迫自己的超我,这个超我肯定不是现在自找的,而是来自他摇篮时的赋予;


 例3,在人际交往障碍(尤其是斜视,赤面恐惧)的人内心,有着多个不好的自我(羞耻的我,笨拙的我,懦弱的我),不敢人际交往,是害怕“坏我”暴露。但那些“坏我”肯定不是现在他自己向外界邀请来的,而是来自他的摇篮时,他者令他觉得自己是不好,他无意识地认同与内化而成的。有个非常漂亮的19岁女孩,总认为自己很丑而想要做医学美容,尽管她现在承认自己长相漂亮,但也消除不了她心理感觉“长了一张马脸”的焦虑和认定。她这类似疑病症的坚定怀疑,肯定不是因她现在的认知扭曲,而是来自她上幼儿园时被绰号为“马脸”的自恋羞辱。




 

 

 

  精神分析认为,早期所遭遇的心理创伤,若未能以象征化处理(即:当时的情绪宣泄,情感抚慰,幻想与游戏,补偿性满足等),那份创伤所致的“被害者、恐惧者”的意象,将被印刻在稚嫩的心理,形成一种妄想性思维,弗洛伊德称为固念性神经症,其妄想本身是一种对内心恐惧感的防御。对于过早(几个月大)经历过被抛弃等创伤的患者,成为疑病症恰是一种避免疯狂的方式,因为那样有目的性的去想象,去求证,去消除怀疑,能为自己的“不确定恐惧”做些什么,是一种多么真实的存在感呵。那些仅仅以疑病症为特征的,这本身也是一种稳定性,是防御内心不安的稳定性。


 疑病症的不确定焦虑,正是通过一系列疑病幻想得以释放。而在不确定焦虑的更深层动力,应该是强烈的身份焦虑。


 用客体关系来理解,一个人的自我(或身份确定)是通过不断的,对客体的认同与内化而形成。疑病症的“深信怀疑”,所隐喻的身份焦虑,唯有来自他不确定的“故乡”,那个早期充满焦虑的亲子关系:抚养人所给予孩子心理需要的回应,无疑是曲解,或错位,或否定性的,以至孩子感受到的是不可预期,不可信任的不安全,以至孩子养成有为人处事的过分认真、高度敏感的个性特质。


 在成人疑病症身上,你能看到他有一种“拼命”索取对事物的确定性和准确性的执拗,甚至达到强迫症性的执拗,比如,反复锁门,反复计算等。


 因不确定而高度怀疑、情绪高度焦虑,是强迫症和疑病症的共性。其区别主要在,强迫症者自知有理想自我,或追求自我完美,疑病症者怀疑自我,或未知自己是什么。


(待 续)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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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四川成都蓝天心理咨询机构  熊 玲     2013.9.17

 

参考资料:R.D.莱恩,《分裂的自我——对健全与疯狂的生存论》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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